首都,革亞希多在外圍城牆的保護之下,成為了人類國度當中最安全的聚落。從城牆往內延伸,延著大理石鋪設的中央大道、各往左右衍展成半圓型,王國城堡則座落在中央大道的最後方。隨處可見穿著華麗的富人,送貨的馬車們幾乎可以把地面刻出兩條輪跡,每個酒吧裡頭都傳出市民們愉快的歌聲,好像如此的喧嘩能夠將一切煩惱拋到腦後。
菲爾踏進其中一間食宿旅店──雙足飛龍旅館。裡頭的一樓在大白天就灌滿酒臭味,每桌的男人們喝的醉醺醺,一邊嘻笑唱歌、另一邊則有人因為吃豆腐而被侍女給打到從座位上飛出來。不過,這裡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怪罪她,至少這間旅店是如此。
被打飛的醉客笑嘻嘻地向年輕的侍女道歉,歡愉的氣氛絲毫未受影響。雖然店名取了跟魔獸有關,但是牆壁上掛的盡是些老闆喜好的獨特收藏品,造型奇特(他自己說的)的石頭、已經用到生鏽的武器,或是客人未繳清的罰單等等。在老闆的眼中,這似乎算是榮譽榜。
「老闆,請問老闆在嗎?」
「年輕人,你是要喝酒呢?這樣的話就請你坐到那邊的木桶上,我們的服務生會去招待你。如果你要住宿,那就給我三百貝盧,房間在二樓。」
「不,我不是來喝酒跟住宿的。」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我可不記得我們這裡還提供了其他的服務……唉呀!這不是艾菲爾(Alred,音近菲爾)嗎?怎麼傻呆呆的站在這裡?」
「啊,太好了,我還以為我的存在感終於練就到路旁小石的水準……」
老闆一邊爽朗地哈哈哈笑,另一手則愉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來有什麼事?我可沒有準備比王宮御廚裡更好吃的料理。雖然說你上次偷喝了我珍藏的龍舌蘭,但我並不認為那對十七歲的年輕小夥子來說是如此有魅力、還想再嘗幾次的味道。」
「咦!等等!我怎麼都不知道我有偷喝過?」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對吧?」
菲爾凝閉雙眼,擺出雙手插腰的姿勢。上次來這裡是一週前,那正好是出任務的時候,但是到底來這裡做了些什麼卻沒什麼印象。
「就算我不記得,也不能就捏造我有喝酒的事實吧!」
「喝醉的人怎麼會記得自己有喝醉過?」
「我根本不喝酒的呀!」
「那就更有可能是喝醉喝到什麼都不記得囉!」
菲爾發出「吼嚕嚕嚕」的磨牙聲,但自己確實對那段記憶是一丁點印象都沒有,只好先在這認栽了。老闆露出把小朋友玩弄在手心裡很愉快的表情後,就哈哈哈地笑著。
「你是要找菲娜嗎?」
「難道……難道老闆你以前是王宮裡退休的魔法師或算命家嗎?」
「哼哼,我既不會魔法也不會算命,但是要看出一個處於發情期的少年……」
被誤認為發情期少年的那位男子慘叫似地喊出老闆的名字。
「沃爾夫!」
「哈哈哈!好好好我開玩笑的,菲娜在我們這一行裡也是很容易打聽到消息的人,在我們店裡除我跟漢妮之外,還跟你們接觸過的只剩她囉。再加上你手上這一束花……怎麼看都不可能是來向漢妮示愛的吧?」
女服務生狠狠地瞪了沃爾夫一眼,在這種吵雜的環境還能反應如此敏捷,菲爾在心中下了絕對不在背地裡說她壞話的決定。
「她出門了嗎?」
「不,她在二樓的客房裡。吃早餐時,她跟幾個鬧場的客人打了起來,把三個男人打的連他家的狗都不認識之後,就沒有再離開房間了。」
「咦?她跟人打架?」
「當然是對方先惹她囉,就像『嘿!寶貝!要不要跟我生個孩子……』」
捏了漢妮屁股的沃爾夫從座位上飛了出去,引起轟堂大笑。菲爾問了漢妮房間號碼,於是他踩著不怎麼穩固,不斷發出嘎嘎聲的木制樓梯上了二樓。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家店時,菲爾就曾問過「漢妮是這間店的保鑣嗎?」而吃過那沉重的一擊。
沃爾夫雖然為人隨性,但是對於店裡的經營是一點都不馬虎的。到了二樓之後,走廊上單人房、雙人房乃至四人房應有盡有,由於從客房窗戶開出去的位置正好面對群峰之山,觀看遠方雪山的景色可謂一絕。提供的早晚餐也都相當道地,只要不在乎從早上開門到晚上關門都有可能是充滿吵鬧聲跟酒臭味的情況,這裡可以算是首都內一流的旅店。
菲爾來到房門前,敲了敲門。
「菲娜,我是菲爾,妳在裡面嗎?」
「我在。」
感受到裡面的地板因腳趾踩動而發出的震動,菲爾的心跳不自覺加快。這時他才發現,哈里森幫他綁整的美麗花束此時正捏緊緊的抱在胸前,他慌張地想要把這藏到身後,以等到更好的時機再送給對方,就在手忙腳亂的時刻,眼前的木門已發出「嘎嘎嘎……」的聲音向後拉動。
從門後探頭而出的紫髮少女斜著往外看,長度幾近可以觸地的頭髮現在還真的跟地板貼上了,她的身高就有如孩童似地,就算站直,還是整整少了菲爾一臂的長度。半身套著無袖高領的粉紅色輕便上衣,褲子則是用束帶固定住一塊白底粉色的布,纖細的腰部則展露無疑。這一套衣服當然不會是冒險者該有的裝伴,是上次一同旅行之後,艾琳送給她的禮物之一。
從菲娜滿感疑惑的視線讓菲爾顯得相當不自在,他慌慌張張地總算把已經有點被弄亂的花束擺到胸前,做出要送給菲娜的樣子。
「這、這是要送給菲娜的!因為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所以我要請……」
在菲娜房間裡的床底下發出騷動的聲音。
『他在說什麼鬼話啊……他難道忘了他對其他伯爵的女兒都是說:只有這朵花能夠映稱妳的美麗、這種讓人聽了會吐血的話嗎?』
『我想凡亞殿下或許是想表達他是那沱牛糞,藉此來映稱菲娜殿下的美麗吧。』
『經你這麼解釋,感覺更糟糕了。』
『是嗎?我相信凡亞殿下會體諒一位無知的部下替他解釋一句愚蠢的發言。』
『你應該比較適合當褓姆而不是管家,安格斯先生。』
『常有人這麼說。』
如果對一般的女性,這可算上失禮至極的發言。但對於出生於群峰之山小村落裡的菲娜而言,她只是保持著歪頭的表情,絲毫無法理解這句話究竟有任何含意。她看著因為說錯話而整個人僵直在那的菲爾,終於說出了打破寧靜的一句話。
「這是要給菲娜的嗎?」
「啊、嗯,是的,因為想感謝上次菲娜的幫忙……」
艾琳強忍住就要發出的噗疵聲,即使現在有定身隱形術的幫助,也無法藏住笑意。
「菲娜不需要花。」
說的也是──對於長期行旅在外的冒險者來說,這種裝飾用的物品就像是種累贅,如果說對方是個剛啟程的小女孩,那或許會欣然接受。但對於身為行旅老手的菲娜來說,她壓根就不在意是否必須要替自己的生活增添品味。
然而這個答案當然在菲爾的預料範圍之內。他用吸氣的動作來緩和自己的緊張,眼睛正正地對著菲娜深紫色的眼眸,
「我、我只是覺得……」
在床底下騷動著的兩人比在說話的那個人還要緊張,如果此時看的到表情,那麼艾琳就會露出奸笑、恨不得現在手邊有任何能夠紀錄下這一幕的工具,以利往後能夠用來威脅菲爾。安格斯則是彷彿看到自己兒子總算要跨出成人的第一步,身為照顧者的身份使他期待著菲爾的表現。
「這朵花很適合菲娜……所以,特地為菲娜……」
房裡傳來有人從床底下撞到床桿的聲音。
『這傢伙不是飽讀詩書嗎!拿出一點氣質跟水準來啊!』
安格斯則是唉呀唉呀地嘆了口氣,看來距離理想的水準還有很長一段路得走。菲娜用著她不變的一號表情望著花束看,然後又看了看菲爾,這使得他有點不自在、有點緊張地回避了視線。
沒有人曉得菲爾的話究竟在紫髮的少女腦海中起了什麼作用,她似有思考又似無思考,以緩慢的語氣回答了。
「那,菲娜謝謝菲爾。」
她伸出雙手接過花束,然後往房間內走去。
菲爾有點緊張地跟在後頭,在床底下微微發出了某種物體在移動的聲音,但仍不到引人注目的程度。除了單人床以外,也只有一張小凳子在床頭旁。菲娜的大劍武器靠在牆邊擺著,那是一把劍體就有她身高那麼長的誇張武器,雙刃的厚度光是半邊就有一個正常男性的腹寬那麼長,菲爾也曾訝異於菲娜將它給舉起時的迫力。
菲娜將花束擺在凳子上後,背對著菲爾,似乎在思考要放在哪裡比較好。
「啊,菲娜娜,妳,接下來有什麼任務要做嗎?」
床底下發出極為細小的噗嗤聲。
「沒有。」
「那,是這樣的,雖然有點突然、嗯,我接下來要去香料山丘辦點事,想要委託菲娜,能不能擔任我的護衛?」
『喂,他沒有說:我們耶。』
菲娜回過頭來。
「菲爾希望菲娜去嗎?」
「啊,當然。因為菲娜……」
此時床底下終於發出了足以引人注意的騷動。那是一個意外,因為兩個人都是隱形的,所以無法確定雙方究竟在什麼位置上。而安格斯發現自己的位置偏後,導致聽不清楚究竟兩人在說什麼而緩緩移動,但是右手卻一臂壓在艾琳的身上,感覺自己的腰部被貼上冰涼物體的艾琳身體一震,發出了極為細小的驚叫聲。
菲爾突然感到疑惑,他斜頭往菲娜的床那邊看去。
「菲娜房間還有別人嗎?」
床底下的兩人深感大事不妙。艾琳用幾乎是心裡發出的聲音比較多的音量傳送訊息。
『菲娜!菲娜!我們說好的!』
菲娜保持著身體面對菲爾的姿勢,頭斜斜地轉向後方──這種有點可怕的姿勢看了下床底,似乎在回想什麼地停滯了一會。隨後,她回答:
「沒有。」
菲爾仍然甚感懷疑,沒錯,這個房間裡一定還有人。「菲娜是不會說謊的」這點他絕對相信,但是菲爾知道,有一個辦法可以讓純真的菲娜違背事實的現況、說出與所知不同的答案。那就是與她約定好,只要是約定過的事,菲娜就會照著約定去進行。
那麼只要換個方式問就可以了。
「啊,菲娜,剛才在我之前有人來過這裡嗎?」
兩人已感到死亡的喪鐘逼近他們。
如此一來,如果有人問妳「這裡有沒有別人」或「房間裡有沒有別的人在」就回答「沒有」的約定一點效果也沒有了。對菲娜來說,她根本就沒有「欺騙」或是「詐術」的概念,也因此她並沒有分辨出兩人要求的意思。
於是不論艾琳內心如何懇求菲娜大明神的救贖,死亡的來訪依舊沒有停止。
「有,安格斯跟艾琳來過。」
菲爾露出難得一見──在菲娜面前不曾展露的自然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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