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14日 星期六

革亞希多物語/香料山丘(六)

「於是,那個女人從左邊開始一片一片的把自己的臉皮剝下,就像蛇鱗片一樣、閃亮亮反射著光的東西從裡面露出來。但是那卻不是鱗片,他仔細一看,那是有著漆黑色甲殼的蟲子──」

「呀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

兩個被嚇壞的女孩通通縮到菲娜背後,或許菲爾最想嚇唬的人正是現在一臉「……?」表情的菲娜,所以做出「哇啊!」動作的菲爾顯得有點尷尬。一群人邊走邊講鬼故事,由於洞穴裡的光源只有卡諾士跟安格斯持著的燈籠,因此環境的影響多少也幫了點忙。

「喂、喂,菲爾殿下。你如果想要嚇唬女孩子們,能不能回到城裡再作?至少我覺得在這種一點氣氛都沒有的地方實在很沒有意義。」

「明明就是艾琳自己說要聽的耶……」

安格斯並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事實上,自昨晚的事情後,卡諾士從早上開始就顯得有點精神不集中。安格斯並非一個對年輕戰士如此有耐心的長輩,而是做為一個團隊,卡諾士對於自己該負責的部份,顯然會出現精神性所帶來的失誤。

因此他希望氣氛能夠活絡些。然而卡諾士的沉默似乎傳染給了每個人,因此連這種無聊的話題也派上用場了。

「我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呢!」

「神職人員竟然不相信有鬼,那要怎麼讓人相信有神啊?」

「我先讓你受到刻骨銘心的傷痛,你一定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的。」

「暴力祭司!」

……諸如此類永無止盡的對話一直持續到娜諾亞說話為止。

「啊……出口。」

從洞外射入的日光讓一行人加快腳步,離開洞穴後,站在山坡上的位置,往下瞧正好就是香料山丘山腳下的村莊,而櫻色的山丘已經顯露在眼前,淡淡的香味從山頭上飄來。

一行人半鬧半吵地下了山坡,安格斯看了一下帶頭的卡諾士。

「卡諾士殿下,這個村莊叫什麼名字呢?」

身為嚮導,卡諾士理當早已熟知地名與地型。但他現在卻沉默地牽著馬,走在最前方的他跟後面一群人顯得差異很大。於是安格斯咳了兩聲。

「卡諾士殿下?」

「啊、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這個村莊叫什麼名字?」

「嗯,是。我記得沒錯的話,是漢尼索。這個村子因為做為香料山丘的中繼站,所以受到了很多觀光上的利益,在這裡有一些知名的餐廳、旅店與茶館。賣手工藝品的地方也很多。」

「喔?是嗎,聽起來是個適合少女們休息的地方。」

卡諾士繼續帶路,菲爾跟艾琳終於「哼!」的一聲結束戰爭,兩個人快步跟上前面的腳程。安格斯回過頭去。

「所以就這麼決定了。我的計劃是這樣子的:由我騎馬上山去把香料搬回來,我會借一些拖車或是推車等可以讓馬拉著跑的東西,如果借不到,那就再買一匹馬,我們減少行李應該勉強可行。晚上我們在村裡會合,住宿一夜後再離開。順利的話連趕路都不必,走大路的話,最慢應該在後天、也就是四月九號回到首都。就不必再抄任何的“捷徑”了。」

「聽起來似乎不錯……但是不用我們幫忙嗎?」

「如果要我說,那就是請菲爾王子顧好自己。如果在鄉下村莊裡被人綁架,那我可能付不太起贖金。」

「……我會多加注意。」

一行人來到漢尼索的門口,除了菲娜以外的人多少都顯的訝異。

在大門口的地方沒有柵門也沒有欄杆,而是蓋了一個巨大、類似圓環切一半,把兩端立在左右兩側這樣的東西。在端頂上用木板貼著幾個大字「歡迎來到漢尼索」。然而這個充滿硬派風格的村莊名稱卻有著不合乎的外表,櫻花色的花瓣不曉得從那飄落,從山丘上來的甜甜香味,似乎把整個城市都覆蓋過去了。菲爾有點傻愣的站在原地發表感想。

「……真是誇張的景象啊。」

「很適合休息,不是嗎?我們趕緊去找住宿的地方吧。」

在這種地方怎麼說需要找呢?從大道延伸過去,左右兩邊通通都是旅館,要看不到可能還是比較困難的事情。或許光選旅店就夠頭痛了。考慮到王子的身份,安格斯選了一間地處偏僻,而且有馬廄的旅館。旅行老闆一看到這兩匹馬,然後隊伍有六個人,就直問:「你們既沒有馬車,也沒有騎馬,那到底帶馬出來要做什麼?」

原本走在前面的菲爾只好把頭轉過來求助於安格斯。

「您有聽過,因為路人說把貨物背在驢子身上是欺負動物,而讓自己背負驢子被壓死的故事嗎?」

「呵、呵,看來你們有一些故事可以分享給我。來吧,兩間四人房,我們沒有三人的房間,一個房屋一晚五百貝盧,這樣可以吧?」

安格斯對這個價位似乎很滿意,爽快了付了錢後,就帶著證明文件跟行李上山。其他五人進了旅館後,卡諾士一語不發地上樓,把行李扛進房間。而菲娜等人也想換一下衣服,一群人很快的上樓了,因此只有菲爾被老闆留了下來。

老闆原本要拿酒來,但是菲爾說他不太喝,於是老闆只好拿出牛奶來。這讓菲爾傻愣的看了一下,最後說:「……還是給我啤酒吧!」

「你們打從哪來的?路上發生什麼事嗎?」

「嗯,是一場意外接連不斷的旅行。」

於是菲爾把整個故事簡述了一遍。從抄捷徑把馬車摔爆卻奇蹟無傷,然後通過了捷徑洞穴,在裡頭遇到巨魔。講到這一段時,正要來一口啤酒的老闆可能會後悔在聽人說話時喝東西,因為他直接倒噴一口出來。

「什麼?你說巨魔?那個洞穴不是只住著地精而已嗎?」

「那個洞穴裡的地精被巨魔趕出來了。」

「真的假的!那我得趕緊去連絡警備隊,伊卡!伊卡你上哪去了……」

老闆大叫著就往櫃檯後方去了,此時整理好衣著的三人正好下了樓。艾琳看了一下環境,這個旅館的確生意有點差,只剩下眼前擺著牛奶杯跟啤酒杯的菲爾。

「卡諾士呢?」

「啊,我還沒看到他。要我去叫他嗎?」

「是不用啦,或許他累了吧。只是想說我們要出去逛街,問你要不要去?」

「不用了,我沒有特別想買的東西……」

或許是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回答,艾琳在話還沒說完前就把手擺到他的右肩上,稍微施加壓力。娜諾亞此時跟著艾琳移動,因為近看的關係,發現娜諾亞臉是漲紅的。

「那我換個方式。王子殿下,菲娜要出去逛街,你確定不去嗎?」

「……我去。」

其實比起這點,菲爾感受到更多的是艾琳的握力。最後還是屈服於雙重原因之下跟著一行人啟程,菲爾並沒有什麼特別需要添購的東西,所以只是跟著她們到處轉轉。他們在一間商店前停下腳步,菲爾跟菲娜往右邊的雜貨、艾琳跟娜諾亞則是在左邊的裝飾品區。

菲爾隨手拿起幾個畫圖案的撲克牌看,菲娜則是定定的在觀看一個會不斷點頭的木雕鳥。艾琳跟娜諾亞雖然走到拿髮夾的地方,對話的內容卻似乎不是在聊髮夾的事。

一個回頭,菲爾剛好看到菲娜的動作。他深吸一口氣保持冷靜,再怎麼說也一起出來旅行兩天了,還會緊張也太誇張了吧!他走到菲娜身後,然後觀望她在看的東西。

「妳想要這個嗎?」

「有一點。它看起來很有趣,菲娜想知道它是怎麼動的。但是菲娜不會買它。」

「錢不夠?」

菲娜搖了搖頭。

「因為還在旅行。」

如果是正常的菲爾,那此時他會說的話當然就是:妳不用再擔心會旅行的問題,之後,我們可以一起住在皇宮裡,好一陣子不必外出。那隻鳥當然也可以放在妳的房間裡。可是現在這些話對菲爾來說似乎是可笑的話題,他吱吱嗚嗚地讓腦海裡在盤旋這段話,可是連個不用的字邊都吐不出來。

「旅行的時候有太多掛念的東西,最後會感到悲傷。」

這句話是菲娜說的。菲爾從自我的混亂當中逃出來,然後思考著這段話的意思。

「為什麼這麼說?」

「這是媽媽說的。」

「這樣的想法太孤單了。」

「是嗎?」

手越過菲娜的身體,菲爾拿起了那個頭不斷點動著的鳥木雕。

「人的生活應該要充滿色彩,菲娜比別人能夠忍耐痛苦,所以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尋找快樂。一個人的時候久了就會變成這樣,覺得只要自己好就夠了。可是菲娜以後會跟我們一起旅行,我覺得菲娜可以為自己尋找意義。」

鳥木雕被放在菲娜的手心上。菲娜看著它點頭,自己也微笑起來。菲爾在旁邊終於覺得自己鬆了口氣,接著就看到菲娜把頭抬著對向他。

「……菲爾。」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菲爾腦袋裡不斷環繞這些句子,菲娜對於很多的要求是相當低的,難道只因為這個木雕鳥,她就感到滿足了嗎?難道、難道會是……

「我沒有帶錢。」

「……請務必讓我幫妳出。」

菲娜拿著新的禮物似乎很高興,把那隻鳥放在紙袋裡,然後一直抱著它。艾琳跟娜諾亞似乎也買好了東西,她們從另外一邊來結帳。艾琳向菲爾走過去。

「等等我們到對面去喝飲料怎麼樣?」

「……妳是在徵詢我的個人意見嗎?」

「說的也是,我換個說法。我們到對面去喝飲料吧!」

於是東西買完後一行人來到對面,這間店位置居於大道上,所以店裡客人不少。四人組被迫分成兩桌,不過只有菲爾被分出來。艾琳抽走椅子坐到另外一桌,菲爾只好望著餐點單看。這裡提供很多茶類,他點了一杯水果茶。

俗話說跟著一團女人出來購物的男人是很沒有地位的,現在或許就是那景象的具現。菲爾一個人拿茶杯漱了漱口,喝下一些,保持著很無趣的表情。而旁邊的另一桌則是一副在討論國家大事似的,三個人頭靠近到幾乎沒多少距離。最後艾琳宣佈結束對談似地站起來,然後把椅子轉向過來對著菲爾。

「我說菲爾,你有空嗎?」

「我相信只要視力健全的人都看的出來,我現在是聚集了世界上所有空虛感的男人。」

「那好,我們剛剛在討論有關於怎麼做料理的話題……就稍微問問看你的意見。」

「我是無所謂。」

「那好,來,第一個問題……」

菲爾把手靠在桌子上,一副很閒的表情跟艾琳對望。

「你討厭老是纏著你的女孩子嗎?」

菲爾的手滑掉,撞到桌子。

這到底跟料理有什麼關係!本來是要這麼大喊出來,但是菲爾突然想到,這會不會是一種戰術?沒錯,菲娜個性比較內向,或許是她拜託艾琳借著她來問自己問題。真是太可愛了,竟然會這樣子做打算!

「你幹麻倒下去然後又在笑?」

於是菲爾開始思索正確答案:說到纏著,那可能是指自由部份吧。菲娜或許很擔心跟著自己進入皇宮,未來就無法過著冒險者的生活了。這的確很讓人煩惱,平凡女孩子或許這是終極夢想,但是對菲娜來說可不是這樣一回事,她不適合過著安逸的日子太久。那麼不管怎麼樣,回答都不可能是否了。

「我其實有只要臉貼到桌子上就會笑的病……我覺得不會啊,倒不如說,很多女孩子都是被動的,但男性其實也希望遇到主動的女孩子,能夠被纏著不是件很幸福的事嗎?」

此時艾琳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可置信,她就像在問:你怎麼可能會這樣回答?但是她咳了兩聲,就繼續說下去。

「那麼,你會討厭依賴女孩子嗎?」

這真是太簡單了!菲爾不由得這麼想。沒錯,直至目前為止,有種一直是菲娜在保護菲爾的感覺。但是,對於這種騎士與公主身份的調換,菲爾並不排斥,他不會計較這種男女身份的差別,如果這麼想,就是搞不清楚自己該做的事是什麼的人。

「不會啊。我覺得每個人都有他應該要完成的任務,如果對方比我厲害,那我為什麼要去排斥這點?做好我自己該做與能做的事,我認為這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艾琳再度表情扭曲,一副看到鬼的樣子。好像覺得自己這麼做就對了,菲爾反而露出自信的面容。

「好吧、好吧,最後一個問題。你喜歡女孩子……」

「喂,雖然說我裝作一副完全不知道的樣子,妳也不要太過份吧?如果要這樣問,那妳乾脆一開始就問我男人是怎麼看女生的感覺就好啦。」

「……你喜歡女孩子會做料理嗎?」

「喜歡啊,親手做的料理不是很好。」

「……你不是自己就會做?」

「……妳到底想怎麼樣啊。」

兩人的對話終於在沉默之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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