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經常作的夢。在夢裡,我拿著一個金色的蘋果,站在萬人朝拜的高台上高傲地挺頭。人們身穿透明的輕紗,無一膽敢冒犯在這高台之上的權威。我對這個畫面似乎很有印象,每當作了這種夢,我就一定會記得這部份。好像在象徵什麼、還是說著什麼;又接下來到底有什麼樣的故事,我完全不記得。
只是我永遠會想著一個問題:人們到底是崇拜著金蘋果,還是持著金蘋果的我呢?
* * *
太陽跟鳥鳴聲是一個宿醉酒鬼的晨間厄夢。意識被打擾到清醒過來的感覺十分惡劣,偏頭痛就像啄木鳥似地用力戳破我右側,讓我完全放棄讓自己復甦的意識,繼續回到被窩的夢境之中。
碰!碰碰碰!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強獸人敲擊房間木門的聲音不間斷地傳來。我渴求戰爭之神希耶爾的保佑,讓我能夠不動身體而從遠處將那個強獸人從世間蒸發。
「喂!給我起床!」
強獸人的聲音聽起來像人類女性般細膩,這可真是叫人驚訝。但是會這樣大刺刺鎚門叫人的,肯定不是花樣年華的十七歲待嫁女子。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我老媽了,不過我老媽沒有住在這裡,所以那是強獸人媽媽的聲音嗎?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你再不開門,我就把門鎖打爆了!」
打爆吧!打爆什麼都好!反正別再敲了!拜託!最後我聽到一聲“啪嘰”,隨著這輕脆像是某種物體折斷的聲響,鎚門聲終於停了下來。我像得救似地把棉被蓋回頭上,打算繼續回到昨晚的美夢之中。
當我發現這一切只是因為意識微弱而欠缺警覺心時,已經來不及挽回了。我首先聽到的,是死靈法師所帶給死者的低聲呢喃。
「菲爾,你好樣的,竟然讓我在外面苦等整整一個刻鐘。你的膽子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大了?」
「唔啊……什麼啦……什麼喀膽……我不吃膽……」
「給我起來!」
如果是活力十足的同齡女孩,或許她會這麼做。把青梅竹馬的棉被翻開,然後在他耳邊叫醒對方。不過這個強獸人從一開始就不是這麼打算,她左手直接禽拿住我露在棉被外的手腕,右手抓緊我的脖頸,然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有寫日記的習慣,我就會奉勸讀這段的朋友千萬不要對你宿醉中的友人這麼做。給這種人來個過肩摔,撞下去可是有生命危險的。但是我的運氣好了一點,這一發強烈的撞擊沒有讓我從此與世隔絕,而是進入另一層更深遠的昏迷之中。
「……妳知道這樣會死人嗎?」
兜兜兜兜兜……
「如果你死了,我會很傷心的。」
「為什麼?」
「沒有沙包要怎麼練習格鬥技?」
兜兜兜……在我們這種貧窮的村子裡要找到一個沙包的確不容易,但我也不相信一個神官在向人們傳達教義之餘需要格鬥技這項才藝。
「妳是打算去公會登記成為冒險者嗎?」
「這也不錯,等我回來就可以買好一點的傷藥,免得你傷總是好的這麼慢。」
「……可以不要再把話題帶到我是沙包上面了嗎?」
於是,艾琳‧希德林停下搗藥草的動作,她回頭讓金色長髮轉了半圈,用相當生氣的表情瞪著我看,然後靠近我所坐的這張餐桌。
「那就回答我為什麼宿醉了。」
「因為喝了酒嘛。」
她用力在桌上一拍大喊:「這不是廢話嗎!我是問原因!」
「啊……不要大聲說話……我頭好痛……」
我演的大概半真半假,用雙手擰著頭的動作縮下去。艾琳皺了皺眉頭,拿起桌上的水壺,從旁邊抽出杯子倒水,然後放到我眼前。
「你去了漢佛叔叔那裡喝酒?一整個晚上?」
拿起水杯就往喉嚨裡倒,但這似乎是反效果。強烈的刺激感讓我覺得有點反胃,這實在不是很舒服,但至少意識是清醒的了。
「嗯。」
「……你記得今天要辦禮拜的事?」
「……嗯。」
我跟艾琳就這樣對看著,這種吵架方式其實在我們之間並不多見。
「我們還有一刻鐘可以準備。基於你記得這個理由,我就勉強先當作這個睡過頭不存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發出“嗯……”的聲音思考著。
「稅務官昨天來說,上納的貨物比要上升了。妳也知道今年村子裡收獲量不怎麼樣,連打獵的賈克叔叔都說這簡直趁火打劫。所以大家心情都很差,我也沒有能幫出什麼主意,稅率來到百分之二十這種事實在過頭了,大概是這樣子,因此我很悶,就喝了幾杯酒。」
「……太過份了吧。」
「跟虧妳忍的住沒喊出來。妳真的是那個用肌肉思考的艾琳‧希德林嗎?」
「菲爾,你是不是覺得人生太過漫長,想要縮短一點路程?」
「現在往我的頭敲下去就不是縮短一點而已了──啊啊,煩死了,我已經有點受不了,現在說不定只要哪個瘋子帶頭起來衝進領主邸,我就會拿著農具跟士兵打架也說不定。」
「村長沒有去關說過嗎?」
「村長沒有去關說過?這不是村長的問題,甚至我還知道不是領主的問題。如果不是那群主張跟獸族開戰的貴族主導,我們領主也不用被迫增加稅率來出足裝備,村長也不用來告訴我們稅率要上漲十倍……他媽的!我如果生的再蠢一點就好了!」
如果要這麼說,我就是那種很麻煩的類型。從貴族的角度來看,要國內安泰,與獸族邊境線的推進是必不可少的,國內人口數的增加,讓許多城市都無法再容納更多的人民。如此一來,擁有合理性與正義之名的戰爭就變的很重要了。
至於我們的領主呢?他當然也是這麼想的。如果是他的話,可能就會採取緩和一點的方式。至少我們領內其實沒有這麼大的問題,但是貴族可不能接受這種半吊子的心態,因為領內所繳交的軍備品量象徵自己對王室的忠誠度,無疑是討好王室的大好機會,當然會使用自己的權力到最大極限。
而如果我們領主所支持的貴族在王室中沒有發言力,不論是想推行的法案、軍備的臨時支援與危難時的要求都會被推到很後面才去進行。這對我們也不是一件好事。也就是說,不管是要搞革命、還是乖乖把過冬的口糧繳出來,對村裡的人都是二重難題。
艾琳有點苦悶地看著我,想了好一陣子後,說出了之前就提過的問題。
「你知道今天要辦禮拜吧?」
「啊、啊,我知道啦。雖然做不了什麼事,我可以幫的我都會做的。」
她再幫杯子裡注入一杯水,然後回過頭去搗草藥。
「那就先去洗把臉,給孩子們看到你那張臭臉,會把你的陰沉氣息傳染給他們的。」
我看著杯中模糊的倒影,頭髮亂七八糟,臉上似乎也因煩惱糾結成一團。我搖了搖昏沈的頭,然後把水杯舉高,一飲而盡。
「喂,艾琳,我的臉看起來真的這麼臭嗎?」
「很糟啊,就像中年失意找不到工作的老爸一樣,變成宿醉酒鬼的臉。」
「……我明明才十九歲。」
「那就是十九歲酒鬼的臉了。」
我從鼻孔裡呼出不悅的鼻息,往外頭打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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